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谈波德莱尔《忧郁之四》的翻译

应朋友之邀为其捉刀,写《忧郁》鉴赏文章。这还是第一次这样正儿八经地读波德莱尔,给我的一个译文是钱春绮的,我又找了一个,是刘楠祺的,我把两者都贴在这儿,可惜我不懂法语,不然也重新翻译一下:

钱译:
当天空象盖子般沉重而低垂,
压在久已厌倦的呻吟的心上,
当它把整个地平线全部包围,
泻下比夜更惨的黑暗的白光;
当大地变成一座潮湿的牢房,
在那里,"希望"就象是一只蝙蝠,
用怯懦的翅膀不断拍打牢房,
又向霉烂的天花板一头撞去;
当雨水洒下绵绵无尽的细丝,
仿佛一座牢狱的铁栅栏,
当一群悄无声息的讨厌的蟢子
来到我们的头脑的深处结网,
这时,那些大钟突然暴跳如雷,
向长空发出一阵阵恐怖的咆哮,
如同那些无家可归的游魂野鬼,
那样顽固执拗,开始放声哀号。
——一对长长的柩车队伍,
没有鼓乐伴送,在我的灵魂里缓缓前进;
"希望"失败而哭泣,残酷暴虐的"苦痛"

刘译:
当低沉的天空象一个大盖
罩住被无穷的烦扰折磨而幽咽的心灵,
当环抱万物的天际
向我们喷出比夜还要凄冷的黑影;
当大地变成一间阴湿的牢房,
那里希望象蝙蝠在低翔,
双翅胆怯地拍打着四壁,
脑袋与腐朽的房顶相撞。

当大雨倾泻如注,
就象大牢狱的铁栅栏一样,
一群无声、肮脏的蜘蛛爬过来
在我们的脑中结网。

突然间,几口大钟狂怒地跃起
向天穹发出可怖的轰呜,
如同没有祖国的游魂
在顽强、固执地哀吟。

——几列长长柩车,鼓乐全无,
缓慢地驶过我的心灵,希望
被击败;正在哭泣,而残忍暴戾的愁苦
在我低垂的头上竖起了黑旌。

两个译本,孰优孰劣,一望而知。钱译准确、达意,语言却不怎么优美,读起来没有诗的内在韵律;相对而言刘译读来行云流水,一气呵成,把诗歌的信息的损失减少到了最低程度,展示了译者对原诗的深刻理解和深厚的中文驾驭能力。翻译诗歌是最难的。诗人和译者身处不同的时间维度,不同的文化背景,理解原诗就已经有一定的难度,要将自己的理解表达出来而又忠于原作,让读者又能体会到原诗之美,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。钱译只是在做介绍,没能在美的尺度上达到更高的水平,主要在于对中文的驾驭能力不够。现在很多搞翻译的,在外文的水平上本就可疑,中文水平又臭,翻译出来的东西实在不敢恭维。看来大学外语系的中文教育还要加强。同样,反省自己在英诗中译的时候犯的错误,主要在于两点:一是对原文理解不够深透,二是在传达诗歌风格和内涵的时候太侧重于自我的理解,难以做到忠实于原作。
沙尔·波德莱尔(1821—1867)在法国诗歌乃至欧美诗坛上的地位是划时代的,他对后世的文学创作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,被称为现代派文学的鼻祖。 我们一般认为善和美与恶是不能并存的,波德莱尔却认为,美不应该受到束缚,善并不等于美,美同样存在于恶与丑之中。在他的代表作《恶之花》里,普遍地使用丑恶的意象,从中挖掘出美来。
以此诗为例:在这儿,大都市成了潮湿的牢狱,诗人是都市的居民,无望与忧郁的“锅盖”笼罩一切,黑光充塞其间,蝙蝠和蜘蛛又带来了紧张和恐惧,大钟怒吼、游魂哀号又从听觉侵入心灵,忧郁的感觉被提高到了一种无所不在的恐怖,最后作者却用长列柩车、黑旗这些代表死亡的意象一下子把我们带到死寂的氛围中,在落差之中咀嚼他的无望与忧郁。诗人在诗中用了大量的幻象,用了种种丑恶不祥的意象塑造了一个肮脏、畸形的世界,并用这种丑恶去塑造诗人的主观真实--诗人捕捉到的忧郁的刹那。诗人没有停留在描写表层意识,而是通过对这种刹那的挖掘进入深层意识,从更高的意义上理解忧郁,折射出诗人在社会中的压抑处境。值得注意的是,诗歌中的忧郁指的是居民对任何事物都感到厌倦和无聊的情绪,这是那个时代年青人的普遍特征。
可贵的是,全诗虽然充斥着病态、丑恶,我们却没有从中读到颓废。相反,诗人通过对丑恶的描写,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生活在颓废时代的波德莱尔,对他所处的时代充满的鄙夷和愤怒,这让我们看到他对光明和美的追求,和对时代的反叛。这让我们容易想到顾城的一句诗“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,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。”